Sunday, December 22, 20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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資本主義給我們怎樣的盼望?(葉菁華教授)

語音(廣東話): 《葡萄樹傳媒》整理:Lois Lai/校對:Lily Lin 資本主義給我們怎樣的盼望?(黃元山先生) (圖1)講員:葉菁華教授

如果是以基督教的嚮導來理解這個題目,其實就不用多說了。剛才Steven(黃元山先生)已經說了,我們的盼望,基督教的盼望,或歷世歷代的盼望,主禱文已經表達了出來,就是「爾國臨格,爾旨得成」(註一)。即是說我們的盼望,人類的盼望應該是那位來臨中的上帝的國度那樣。 那麼,人世間一切的制度都不是終極,都不完美;或者這樣說,人世間一切的制度都不完全符合上帝的旨意。

所以,從天國的國度,一個「already but not yet」的天國國度,應該對人世間一切的制度都提出批判。當然又可以肯定的是,因為有些事情可以符合天國的價值觀,但也有些不能,我們對於它們會提出很大的批判。既然如此,資本主義是否能夠帶來盼望呢?終極的盼望是不會有的,那麼次終極又能不能(有)呢?我以下所說的,希望不要理解為……我不想凡提到資本主義的問題時,背後必定有社會主義的心態。或者說到這種社會主義,背後又想到那種社會主義了。令很多香港人非常恐懼的那種社會主義,就是「大鍋飯」,做是卅六,不做也是卅六(註:即做工與不做工都得一樣的工錢)。而且有一個好強大的、不合理、不講道理的國家機器,會干預、鎮壓,內裡藏著很多權、錢等等的互換關係的那種社會主義。但我覺得不應該這樣想,希望先有這樣的假定。

先前的講法很重要,即我們沒有一個所謂完美的制度,這是我們三位都很同意的;沒有一個很完美的制度,所以資本主義也不完美。只不過,可能我和以上兩位弟兄在側重點方面有些不同的講法。既然不完美,那麼看看現在我們有什麼可以去解決,有什麼不能去解決。基本上這個制度我們不要嘗試去攪動它,而我也沒有辦法去提出一些另類的制度,例如這個制度、或某某主義就會好些;但我希望我們不要那麼快就下定論說,「在最差的當中,這個就最好了」。我嘗試不從這個方向去想。

好了,如果我們說資本主義是否提供了一些所謂次終極的盼望呢?這個問題是:給我們怎樣盼望?那麼「我們」是誰呢?如果是在座當中的「我們」的話,可能對於部分的人來說,已提供到一些次終極的盼望了。如果你持有幾手匯豐銀行(的股票),但我只得一手,而且是在大約 $140 元(高價)買入的,現在不知何時「回家鄉」(註:即不知何時能回本)。如果你有機會去參與資本主義的遊戲,有充裕的資金的話,現在可能有些盼望了。看看恆生指數何時會突破 21,000 點,走勢開始向上,以往的「蟹貨」(註:即被套牢的股票)開始鬆綁等等,這些都是盼望。問題是:我們從winner(嬴家)的 perspective(角度)去看,這是盼望;但在這個遊戲中,有很多 losers(輸家),(他們)被視為失敗者。我們站在他們的角度看時,盼望在哪裡呢?

剛才兩位弟兄提到一些狀況、一些數據,我能夠提到的可能是香港的情況或一些另外的情況。香港現在的貧窮人口超過一百二十萬人,即六個人中,有一個活在貧窮線之下。我相信這個計算方法是以工資中位數的一半為所謂的貧窮線。在座當中如果有讀社會工作的,請指正。這些好像是從社聯所得的數據。零至十四歲的兒童的貧窮率是百分之二十三,即每四個小朋友,就有一個是貧窮的;中年和長者的情況更厲害,中年的貧窮人口在十年內急升了三成八,達三十四萬多人;而貧窮長者就有二十九萬多人,即每三個長者,就有一個是貧窮的。我們所面對的是人,而非制度下的犧牲品等等。那麼,我們就要問,究竟現有的制度,我們如何可以做到「都幾好呀」、「都 ok 啦」這種情況?當然,最好就是,我既不用改變制度的結構,另一方面又真的能夠使他們脫貧;或者說,更加好的就是貧富懸殊的情況愈來愈得到改善。我想這就是最好的情況。

但真的行嗎?有人如此說:資本主義的確會導致貧富懸殊,但(能夠減少)absolute poverty(絕對貧窮),(使人們的生活)愈來愈好。因為按理說,把餅做大,每個人就會多得一些,可能分得的百分比小,不過如果那個餅是大的,那麼即使百分比小,按 absolute terms(絕對值)來說,餅的麵粉、蛋也可以分得多一些來吃。現況是否這樣呢?有些舊的數據,2003 年聯合國人類發展報告(指出):在經濟全球化急速增長的九十年代,在全球的國家當中,有五十四個國家變得更加貧窮;二十一個國家的饑餓人口比例上升;十四個國家的兒童,在五歲前死亡的人數增加;三十四個國家的人們的預期壽命縮短。這些說明什麼呢?我們認為這個制度不是很差,但看見這些數據,真的不是很差嗎?是否真的不能改變?這是我們可以嘗試去想的問題。過往,在 08、09 年等,美國–這個全球資本主義大本營–所發生的次按危機、credit crunch(信貸緊縮)、金融海嘯蔓延全球的時候,都會引起很多人開始去反省:究竟現在這個資本主義制度的內在(核心)是否存在一定的危機呢?

「Occupy Wall Street」或稱「Occupy movement」(佔領華爾街運動)所說的「1%」和「99%」(註二)可能是一個很煽情的政治修辭方式;但它可能指出了一件事,即這個制度似乎導致了一個情況:有的越來越有,沒有的越來越沒有。而且這個制度很多時有一個「boom and bust」(經濟繁榮與蕭條的交替循環)的存在。Boom(繁榮)的時候,如果你有錢去投資就會很開心;Bust(蕭條)的時候、爆破的時候,通常最難過、最受害的就是「沒有」的一群,即貧窮階層。究竟我們如果去理解這件事?是否說,「這個制度就是如此,總有一些人會受害,也沒有辦法啦」?還是有別的想法?

而且,資本主義不只是一個制度,或者不只是一個經濟制度;資本主義的背後,是一種文化取向、一種思考邏輯。這種思考邏輯很強調量化計算,很強調一種很激烈的競爭,認為競爭必定會帶來更好的情況、(帶來)進步等等。而這個制度也假設或者說覺得,無限制的增長、無限制的發展等等是好事。以上這些邏輯,事實上正影響或蔓延到一些非經濟的領域,包括教育制度、醫療、社會服務等等。我沒有時間,未能逐一去 elaborate(詳細分析),希望待會有時間再談。

面對這樣的情況,即我們所談到的資本主義的時候,我們是否該想想可有別的情況–但不是有很龐大的國家在照顧著的呢?套用一個比喻:在球賽中,那些裁判也進場比賽、參與,而且會搬出球門……那個制度是否會如此?那又未必。在基督教神學裡面,對於資本主義,我相信會有很多不同的看法。(比如說)韋伯的那種講法,其實他不是贊成基督教帶來資本主義,他只是說某些傳統,在特定的社會文化的歷史處境中,帶來了 unintended consequence(非預期的後果)。你問路德,問加爾文,他們不會覺得資本主義很美好,是應該要說「亞們」的事情。

不過,過往有一些神學家,例如 Michael Novak 等等。他(Michael Novak)說,資本主義其實很符合基督教的精神–有一點我認為是最重要的–他說,資本主義的制度是為罪人而設的,而非為聖人而設的。你們可以說其他制度如何相親相愛、互通有無、各取所需等等,但你所說的是另外一個世界,並不是我們的現實世界。我們身處的現實世界是由一班罪人所組成的,我們應該想出一個制度令社會……雖然人很自私,但怎樣可以(令社會)變得更加美好呢?他說,唯有資本主義這個制度可以將自私這種罪惡變成一種美德,這種講法很精彩。不過,話需如此,他不贊成一種無限制、為所欲為的市場經濟。他推崇一種叫民主資本主義的制度(democratic capitalism):第一,要有一個 free market(自由市場);第二,要有一個民主的政體;第三,他亦看為很重要的,就是宗教道德的一套規模、一套原則、一套架構–他認為這些很重要–即文化、道德、宗教等等,這些都是基督教可以提供的。

除此之外,在過往的歷史中,也有一些人覺得資本主義是很不符合基督教的。他們覺得講競爭,談私利,你擁有得多就會得到更多,沒有的,連所擁有的也要被掠奪,是越來越不公平的狀況,這並非基督教的精神。他們覺得基督教的精神是合作,而不是競爭。舉個例子,如英國的 Christian Socialism(基督教社會主義),他們並不是 Marxist Socialism(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),他們也不是主張一個龐大的國家機器,或是發起一個革命推翻資本家,而是主張一個循序漸進、緩進的狀況。但是,他們提出,資本主義裡面的價值觀是否真正符合基督的精神呢?在他們看來,社會主義更能表達基督教的精神。

縱觀云云的看法,從信仰的角度,這個問題並不是這麼容易去解答,不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。我嘗試提出以下的 perspective(看法)。可能這個 perspective(看法)沒有太多人會如此說,會令人覺得奇怪。是什麼呢?就是將資本主義看成一種權勢。什麼是權勢?這是引用了保羅書信裡面所提及的 principalities and powers,即那些執政的、掌權的、主治的、有位的等等。對於這個方面,不同的學者有不同的理解:一種是理解為地上的某一些權勢、某一些皇帝等等;另一種則理解為靈界的權勢,令人聯想到邪靈,會捉弄你的。另外,又有學者說,不應該將靈界和物質世界截然二分;其實所謂這些權勢,既有屬靈的能力,也有具體的、物質性的、制度性的呈現。

所以我們從這個角度去看,無論是資本主義、社會主義還是民主制度,或者是世界上的一些文化、價值觀等等,都是一些權勢,就是 principalities and powers(執政掌權者)。權勢原本是一件好事,是上帝所創造的,好像天使一般。但世界的權勢是墮落的,是需要被拯救的;透過耶穌基督在十字架上所成就的一切,也透過祂的復活,將來會將這些權勢改變,使(這些權勢)能做一些該做的,例如服侍人、服侍基督。

這樣說很虛無縹緲,真正的意思是什麼?我如此說是希望提供一點兒 contribution(貢獻),即我們從基督教的角度去看世界的經濟、政治,我們可以多一個 perspective(角度),就是用基督教的角度怎樣去講,怎樣去 articulate(表達)世界上一些叫作structural(結構性)的東西。那些structural所謂結構性的事,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。Steven(黃元山先生)說這些制度是由人所組成的,這是我同意的。如果能夠改變人心,那麼制度也是可以改變的。如果人人都關心環境、關心窮人的福祉,那麼每個企業、每個投資者都會改變。但另一方面,問題是,制度本身是一個結構性(的東西),而且正在影響人。正如權勢的概念,在保羅書信裡,權勢正在不斷地影響人。問題是:人怎樣不受捆鎖?我們要靠著耶穌基督所帶來的救恩。人是受權勢影響的,問題並不是簡單地改變人心,這些權勢自然就會遭到瓦解。

另一方面,辨證地去想,我們也需要向權勢提出批判、(作出)抗衡,希望她能夠實現一些天國的價值觀。所以如果說我有立場的話,那個立場就是:我們不要太快認定這個制度就是很好的,也不用害怕改變。不知道這種立場是不是穩中求變呢?總之,我希望是有變化的,不要很快就擁抱某一種制度,甚至不知是否應該要超越一些「姓資姓社」的爭論。讓我們去想清楚,如何能改變那種對於那些剛才提到的資本主義下的losers(輸家)(來說很悲慘的局面),使他們不那麼潦倒?或者有一種更加公平的制度,是否真的不行?過往的封建主義,中古時代的歐洲經濟,他們根本不能想像現在的資本主義制度。今天我們形容資本主義制度就像水、空氣那樣自然natural。但制度不斷在變,資本主義不斷在變;馬克思《資本論》所批判的資本主義和今天 existing(現存)的資本主義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。所以我們應該繼續地努力,不要就此停止,要繼續地改變。

相信之前兩位弟兄並不是說現在一切都已經很好了,不用求變了的那種保守主義。他們都是看到問題的所在,看到現實的限制,又覺得有改變的空間。那麼,被改變了的還是不是資本主義呢?這再會有很多討論。但是如果看聖經的原則,除了剛才提到的馬太原則以外,聖經還提到其他原則,包括對公義的渴求,對窮人的關懷,又或者是耶穌在安息日所說的,以 paraphrase(釋義)來說:制度是為人服務,人不是為制度服務。制度應該去serve(服侍)人的 purpose(目的),無論它是姓資、姓社或其他都好,那種制度是否做到對人的那種服侍?這該是我們不停要問的問題。

Adam Smith(阿當‧史密斯)本身提倡 Moral philosophy(道德哲學),他問的問題不是今天我們所談的只是與金錢有關的問題,這恰恰與基督教的想法相通。基督教應該concern(關注)一些 values(價值),concern(關注)一些人的價值。但是剛才提到的,我們不只是改變人,我們還要面對這些權勢,不要輕看這些權勢的力量。因為在基督教的角度來看,人並不是有真正的自由。按照奧古斯汀、加爾文和路德的看法,人不是真正得到自由的。墮落的人不是那麼自由的,因此不要太過強調人的自由而忘記人也受制度的捆綁。而當我們看到制度、權勢的問題的時候,我們應該希望靠著上帝的幫助去對抗這些制度,希望我們的祈禱「願祢的國降臨,願祢的旨意成就在地上」能夠片刻地、片段地實施在地上。謝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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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一: 參考資料:《經典的認同:從<聖經>翻譯看<聖經>在中文語境內的經典化》,載http://www.douban.com/group/topic/12499016/。

註二:「佔領華爾街運動」提出「We are the 99%! We will no longer tolerate the greed and corruption of the 1%!」的口號,旨在控訴美國社會貧富懸殊的現狀以及只佔人口少數、卻佔據社會絕大多數財富的富人們的贪婪腐败。 文字版權歸《葡萄樹傳媒》所有,轉載請註明出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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