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:一刻快感與無盡虛空
如果關係總有一天會破碎,男和女到底為什麼要走在一起呢﹖如何家庭有一天總會分崩離析,又為什麼要把孩子帶來這世界上呢﹖如果世界總有一天崩塌,我們活在世上又為了什麼﹖夢想破滅以後,我們還剩下什麼﹖在紛亂的世界裡,還有什麼值得我們堅持﹖我嘗試把愛情當成遊戲,把自己當成玩家,然而我並沒有因此快樂起來,卻陷入了無盡的空虛。
我記得小學一年級的中文課本裡,有一篇課文內容大概是這樣的:「我的家有爸爸媽媽,還有哥哥、弟弟、姊姊和妹妹,爸爸愛媽媽,媽媽也愛爸爸,爸爸媽媽愛我們,我們孝順爸爸媽媽……」
小時候,我已時常幻想將來長大可以離開父母,遠離這個吵吵鬧鬧的家,組織一個幸福的家庭。我發誓要找一個真正愛我的男人,做一個好妻子,做一個好媽媽,我不要重蹈父母的覆轍,我不要傷害我的孩子。我懷著這個單純的盼望長大了,到頭來卻發現一切並不如我想像的那麼簡單。
當時,我在創意媒體學院唸電影,有機會在課堂內外接觸到許多不同的性愛價值觀,同性戀、雙性戀、戀物癖和多元關係等在我們的學院裡都不是新鮮事,性和暴力是我們常用的題材,自殺和謀殺等畫面也不是鮮見,最初我對這些事物感到非常厭惡,後來我也漸漸被同化了。我的畢業作品亦以亂倫的兄妹關係為題材,結果得到教授很高評價,我不知道我是為了討好老師而拍這種題材,抑或我真的需要去講這麼一個故事。
那一段日子我很迷失,我的情感世界被扭曲得很厲害,那一切都使我窒息、透不過氣,我心底深處對美滿婚姻和家庭仍然有著不止息的盼望,然而,已經到了一個地步,我再無法確定心裡那一份單純的盼望是否合乎情理,我甚至開始認為問題出在自己身上,懷疑自己太過執著,思想過於守舊。
對於唸電影的學生來說,「香港獨立短片及錄像比賽」可謂一年一度的盛事,更是新手的競技場,不少導演都是藉此嶄露頭角的。當時,我懷著觀摩的心情參加他們的頒獎放映會,沒想到得到最高大獎的短片正是關於墮胎,那是一個女孩子自編、自導、自演的,她是中大的研究生,主修性與性別。
短片是她在自己墮胎的前一夜拍攝的,她以錄像把自己的心情記錄下來,片中她以母親的身份對著鏡頭向胎兒講述自己墮胎的原因,說自己明天便要做手術,真的捨不得,礙於前途、礙於跟男友的關係和很多其他的原因,不得不作出這樣的決定……然後,鏡頭一轉,是床邊一部電視機,正播著色情影片,她在鏡頭前自慰,雖然並沒有拍到她的性器官,但是那種意識已經夠我非常震驚。
這事對我的打擊很大,我的情緒徹底崩潰了,接下來的一個星期,我陷入了一種很深的抑鬱當中,生不如死。我覺得這件事很可怕,評審委員都是在學術界有地位、有份量的人,他們認為這叫藝術,可是這一切只讓我感到嘔心。最可怕的是,我無法分辦誰是誰非。
那些年,我不單在學校和文化藝術界接觸到很多不同的性愛價值觀,晚上在酒吧、白天在辦公室也會耳聞目睹很多男歡女愛的情節,我並沒有怪責任何人的意圖,畢竟我也是一份子,也正因如此,我感到更加絕望。
04年畢業後,我遇到一位願意提攜我的長輩,邀請我投身文字傳媒界,對於當時的我來說,這實在是夢寐以求的工作,因為我很希望透過文字去影響世界。可是,在我還未影響世界之前,便已經受到了很大的影響。那位長輩是一個有家室、有地位、有權力、有經濟能力的男人,而我則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女生,共事其間,我們不時以工作名義談到兩性問題,當中更牽涉到性話題,這讓我感到非常不安,然而我也不知道究竟到那裡要適可而止。怎樣去定那條界線呢﹖又由誰去定﹖結果,我只得按捺著自己的不安去回應。
我們之間沒有明言什麼,也沒有什麼超友誼的身體接觸,然而,正是那種暗裡的角力和拉扯才最可怕,我感到自己恍如掉進了一個旋渦,隨時就要被吸進無底深潭。當時我很痛苦,這實在是一個很大的試探,因為對方掌握著我的前途,雖然從來沒有人明言這是一場交易,可是那種在情感界線上的步步進攻已經夠令我透不過氣,破壞別人家庭的事我做不出,因為我也不想破壞自己對美滿婚姻和家庭的盼望,這是我的底線。
有一次,他帶我去吃飯,飯後他送我回家,藉詞進我家坐了一會,後來再以按摩為藉口提議入睡房,我非常婉轉地謝絕了,他也識趣地離開,大家還客客套套的。這一次以後,我便萌生去意,下定決心離開那工作崗位,因為我實在不想再面對這種情況,我也怕自己守不住這條防線。
「以你的命格來說,做二奶最有前途。」我想找到出路,我想有人告訴我未來是美好的,於是開始沈迷占卜命理,找相熟的咖啡店老闆幫我算紫微斗數,殊不知他會發表如此一番偉論:「我很多客人都是二奶,沒什麼大問題,做二奶有時比做大婆更幸福,她們永遠都是男人心目中的最好情人。」
到底是我瘋狂,抑或是這個世界瘋狂﹖我已經無力胡混下去,當時,我的自毀傾向越來越強,情緒問題也越來越嚴重。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,我對男人的信任終於完全破產了。
04年的聖誕夜,我跟朋友去了蘭桂芳,隨便跟一個剛認識的外籍男子回家,我以為只要比男人更享受捕獵、更享受性愛,我便可以勝過他們在感情上的控制;我以為只要主權在我的手上,我便不會受到傷害,但事實並非如此。第二天早上,離開那個外籍男子的家,我發現我的心像那個早上的天氣一樣寒冷,無情的北風刮在臉上,我拉起圍巾繞過自己的脖子,喃喃自言:不知何處是人間﹖
多麼美麗終消逝誰人值得以約誓去狠狠記低
多麼結實的關係回頭像摔破約櫃碎得多徹低
哪個會愛著誰一世就像恨誰又怎會恨到底
只得嘆謂深不見底
--《永遠永遠》古巨基
寫到這裡,我的腦海響起了這首歌,「摔破約櫃」這四個字一聲一聲的敲打著我的心房,到最後連愛和恨都沒了,剩下只有一刻快感和無盡虛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