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:四百萬孩子
「養一個孩子原來要四百萬﹗」奧運金牌得主李麗珊在銀行的廣告裡如是說。為了「四百萬」許多父母挖空心思、含辛茹苦、衣不解帶,到最後卻發現失去了孩子的心,換來的只有傷心和憂心。孩子真正需要的到底是「四百萬」,抑或願意與他們同哭同笑的至親﹖
整個中小學階段,我們都經常搬家,因為我們居住的地方就是爸媽的投資項目之一,他們透過買賣我們的住所來賺取利潤。從小我便跟同學說,我是住在蒙古包的,我覺得我的生活跟那些遊牧民族很相似,只是他們在草原,我們在石屎森林;他們放羊,我們「放盤」。
像那些年紀小小已經在草原上牧放群羊的孩子一樣,小學時代的我已經會幫爸爸媽媽「放盤」呢﹗那時候,每逢地產公司打電話來查詢時,大多由我負責接聽,我便按著媽媽的吩咐把樓盤資料告訴他們,客人來我們家看樓盤時,我更負責接待他們。
星期天是我們的家庭日,我們一家人最主要的活動就是參觀大型屋苑的樓盤展銷會。那時候的樓盤展銷會好不熱鬧呢,人們扶老攜幼的,各人手執一份樓盤介紹書,圍在樓盤的模型旁邊指指點點,非常認真的觀賞和研究。重頭戲當然是參觀示範單位,那些單位都設計得很漂亮,家具的配搭總會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,這些美輪美奐的示範單位帶給我們對未來的幻想與期盼。
記得中學時,中文科有一篇文章叫《花潮》,描述當時昆明圓通山海棠花盛放時遊人如鯽的景況,我想香港樓盤展銷會的熱鬧情形大概跟那裡的景況不相佰仲吧,想來我也可以寫一篇《樓花潮》:「不怕花落去,明年花更好……春光似海,盛世如樓花。」
中學時代的我已經對港九新界的樓市瞭如指掌,只要你告訴我樓盤的有關資料,如地區、屋苑名字、面積、景觀等,我大概可以告訴你它的售價,絕對不比專業的估價員遜色。我更因此曾立志成為一個地產經紀,只是到我畢業的時候,樓市已經大不如前,我也打消了這個念頭。
「要不是生你們兩個『塞豆窿』,我們兩老不知多自由自在,養你們的錢至少夠我們多供一層樓了,你們要生生性性做人。」媽媽的嘴邊總是掛著這句話。
後來我聽見奧運金牌得主李麗珊在銀行的廣告說,養一個孩子要四百萬,四百萬剛好是太古城一層兩房兩廳單位的價錢。然而,我媽當時的一番話著實帶給我許多問號,這些問號伴隨著我整個童年:「是我連累爸媽失去了自由嗎﹖是我連累爸媽失去了一層樓嗎﹖既然他們覺得自由那麼重要、房子那麼重要,為什麼偏要把我帶來這個世界﹖為什麼我在你心目中的價值竟然及不上一層沒有生命、沒有情感、又不會動的房子﹖」我想我並不是沒有反問過她,我想我不是沒有奢望過聽到她說一句:「孩子,我愛你比自由和房子還要多。」
大約94年左右,爸爸退休了,聽媽媽說他把退休金投資在一個項目上,結果泡湯了,家境從此一落千丈,從中環半山搬到銅鑼灣,最後更突然搬到屯門。
我和弟弟得知要搬到屯門,都感到非常震驚,因為那時候我在銅鑼灣唸書,弟弟則在香港仔唸書。那時候我剛升中五,根本沒可能轉校,唯有每天花幾個小時的車程來回上學,當年不單沒有西鐵,就連大欖隧道也沒有,有時候碰上屯門公路堵車便會遲到。
老師問我為什麼遲到,我便告訴她,我從屯門回校上課碰上堵車所以遲到了。當然其實我可以再早一點出門口便能避免這個問題,然而那個時候我不會這樣想,我覺得我是一個受害者,作為學生應有資格多睡一會;更覺得作為會考生,父母應該體諒我,在學校附近找一個面積比較小的單位,而不是為了投資回報高而在屯門購買一個三房兩廳的單位。
每一次遲到,我都要被罰站在操場左面的石梯上以儆效尤,最初當然不是味兒,後來我也漸漸麻木了。記得有一次,輔導主任問我為什麼經常遲到,於是我便把我的「身世」告訴她,希望她會同情我,沒想到她問我:「為什麼你不叫家人搬回市區﹖」那時候,我真的超級無奈,心想「難道你以為我真的沒有叫過嗎﹖」我也斷定這位一身名牌的老師根本不知民間疾苦,所以我也懶得理會她。
我的弟弟當時唸中四,也因為經常遲到和無心向學而被學校勸籲退校,我媽也沒有再幫他找學校。後來他找到一份辦公室助理,他的辦事能力很高,然而因為缺乏社交能力,結果沒有一份工作幹得長,後來更開始沈迷於電腦世界裡面,漸漸變成了一個隱蔽青年。
我的父母希望能夠透過投資賺取更多的收入,為一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,他們挖空心思,期望以有限的投資成本來換取最高的回報,他們以為這是自己所需要的,又以為這是孩子所需要的,然而我們真正需要的其實只是一個安穩的家,貧或富並不是最重要,最重要的是懂得知足和常存感恩的心。
聖經記載有一個文士來到耶穌面前,想要跟隨祂,耶穌回答祂:「狐狸有洞,天空的飛鳥有窩,人子卻沒有枕頭的地方。」(馬太福音8:20)聖經裡的那位神既是全能,大可以用無數金銀珠寶來吸引人跟隨祂,可是祂沒有這樣做,反倒願意撇下一切走到貧窮的人當中,陪他們一起流淚、一起過流離失所的生活。孩子需要的到底是「四百萬」﹖抑或是願意花時間陪他們同哭同笑的至親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