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:永不言棄的醫生
「你墮過兩次胎,又隨便跟人上床,你這一世都不會好過來的﹗」
我只是想弄清楚究竟我是生了卵巢水瘤,抑或患了盆腔炎,我不過想了解一下為什麼我吃了一個月消炎藥還沒有好過來,沒想到我會得到這一個「答案」。這位醫生的態度絕對非常錯誤,然後我卻因著這個非常的錯誤,想起了天上還有一位願意醫治所有人的耶穌基督。
那一次一夜情之後,我的性器官便開始出現不適,最初我也不以為然,隨便到藥房買藥,然而情況時好時壞,沒有完全的好轉過來。兩個月後,我的右邊小腹開始時常劇痛,我決定去看婦科醫生,經過檢驗後,那位私家醫生說我患了卵巢水瘤,要安排我到醫院做手術把它切除,手術費約為兩萬多元。
那時候,我根本沒有這筆錢,也不知道該怎麼辦,我覺得無論如何也該打個電話告訴母親這件事,好讓她知道我的情況。
「我沒有錢啊……」在我講解完我的病情之後,她就「一輪嘴」跟我說沒有錢,最近的跟阿爸如何如何,生活如何如何困難等等。她講了約十分鐘左右,見我一直沒有反應,終於停下來問我是否還在。
那一刻,我已經不生氣了,看開了就不會再生氣。我用平靜的語氣問她:「你終於講完了﹗我一直沒反應,就是想看你會講多久。你現在講完了嗎﹖好了,到我問你一個問題,你如何做人家的母親﹖你的女兒今天打來告訴你她有病,你有沒有問候她痛不痛、辛不辛苦﹖我沒有問你要錢,我不夠膽問你要,我只是告訴你醫生說我有個水瘤,要進醫院,就是這樣。我不想這樣說,可是,我需要告訴你,我對你真的好失望,為什麼會緊張那些錢,多過緊張你自己的女兒。」
媽呆了,沒有說話,然後彷彿突然醒過來,用非常內疚的語氣來問候我,問我要不要她過來香港探望我。我跟她說不必了,我自己會處理,我只是負責任通知她。
後來,我進了政府醫院,那邊的醫生卻驗不出我有卵巢水瘤,經過一輪檢查後,他們說我患的是盆腔炎,這讓我陷入了一片迷惘當中,因為我不知道該相信誰,也不知道還有誰值得我相信。
後來,媽還是來了,爸也跟在一起,那段日子她對我照顧有加,彷彿在補償什麼。每次看著她我心裡都會很難受,其實我已經接納了她,我知道她從來不會有心去傷害任何一個人,只是,她的確愛錢多於愛我。我沒有怪她,她年紀大了,爸已經退休,餘下的就只有那些老本,哥哥和弟弟的情況一直都不穩定,我又剛畢業,那些錢就是她的命根,她覺得那是她最後的安全網,一點也碰不得。
雖然我「換過很多次畫」,但幾乎每次交男朋友,我也會帶去見媽,因為讓她知道有個男人在照顧我,她會安心一點,少一點囉嗦。墮胎在我們母女之間從來不是什麼秘密,她就是這世上第一個告訴我關於墮胎這回事的人,我剛懂事的時候已經知道她墮了六、七次胎,她常埋怨說父親沒給她進補。自從我17歲,她就想我找個男人,同住的時候,她往往是第一個問我的男朋友要不要留下來過夜的人,彷彿人家結業大清貨一樣,令我感到非常尷尬。我不喜歡帶男朋友見她,因為每一次她都會把我「大清貨」,就算第一次見面她都會主動把我的終生付託給男方,令我非常無奈,可是我每一次還是會帶男朋友去見她,因為我希望她安樂一點。
我媽17歲認識了我爸,後來懷了我哥,生了我哥後,便跟著我爸,爸一直都沒有正式娶媽入門,她就這樣無名無份跟著他,為了他墮了六、七次胎,幾十年來「一哭、二鬧、三上吊」就是為了留著一個男人。我沒有怪她把我「大清貨」,這是她的生存方式,這是她走過的路,縱然不好走,也想不到什麼其他出路,她那樣做是出於愛我,卻不明白這些說話往往把我傷害得很深。
進出了兩次醫院,我的病情反反覆覆,吃了很多消炎藥,卻沒有真正好過來。我想弄清楚究竟我是生了卵巢水瘤,抑或患了盆腔炎,所以當我見到一位高級醫生巡房的時間,便第一時間問個究竟,沒想到我會得到這麼一個「答案」。
「你墮過兩次胎,又隨便跟人上床,你這一世都不會好過來的﹗」頃刻,病房的空氣凝著了,全場呆住不懂得反應,我彷彿吃了一記耳光一樣,頹然的跌坐在床上,說出這話的高級醫生把我的病歷表插回床尾的架內,再拋下一個不屑的眼神,邁步離去,跟隨著她的七、八位醫生,搖搖頭隨她移步到另外一張病床。
那位高級醫生揚長而去後,我一個人呆坐在床上,不敢望其他病人,因為我想不到他們會用什麼眼光來看我。我曾經想過投訴那位醫生,因為她沒有權在大庭廣眾下公開我的私隱,也沒理由以我的過去來回答一個合理的提問,更加沒理由把一個明明可以治好的病說成絕症。可是,投訴又如何﹖她會改善嗎﹖我會愉快一點嗎﹖算吧,我已經無力跟任何人搏鬥。
我打了一通電話給明,沒講到第二句已經泣不成聲,他有點不知所措,便安慰說一會兒過來看我。我一直在等,那一個下午變得很長很長,他一直都沒有出現,直到探病時間過了才趕到,好不容易見到他,希望他分擔一下我的痛苦,他卻顯得不耐煩,很坦白的說,公司的事已經夠他忙了,還要來兼顧我這自討苦吃的病人。
那時候,我不明白,我明明是受害人,為什麼大家都把我說成自討苦吃的人﹖我當時心想:「你這個政府醫院高級醫生,憑什麼說這些話﹖你知道我經歷過什麼嗎﹖你試過從半山搬到屯門嗎﹖試過經歷父母寧願把錢投資在房屋也不容許你去讀書嗎﹖你試過被身邊唯一可以倚靠和信任的人出賣嗎﹖你試過一個女孩子住在唐四樓的套房嗎﹖試過連飯也沒錢吃嗎﹖試過為了生活而到酒吧上班嗎﹖你見過那個世界有多黑暗嗎﹖試過被一個你敬重的長輩邀請你入房按摩嗎﹖你憑什麼……」
沒有病的時候,我可以找很多工作和節目來充塞自己,然而,在醫院裡沒有電腦、沒有電影、沒有朋友、沒有酒、沒有香煙,什麼都沒有,只剩下自己和自己在腦海裡對話。
那一晚,我想起了耶穌基督,我在心裡作了一個很認真的禱告:「我中學時代所認識的那位耶穌基督,你真的是神嗎﹖你真是獨一的真神嗎﹖如果你是神,你可不可以幫助我,連醫生都這樣對我,已經沒有人能夠幫助我了,你能夠幫助我嗎﹖」
醫院的高級醫生放棄我,判了我一世也不會好過來,可是那位天上最高級的醫生並沒有放棄我,祂拯救我、醫治我。要不是因為生病入院,要不是因為媽媽的反應,要不是因為醫生的那句話,或許今天我仍然在無盡的虛空中迴盪著,活在世上卻如身處無間地獄般。沒想到當時覺得對我非常不公平的事情,回看才知道那些都是天下間最高級的醫生在向我開的刀,祂施行在人身上的作為真是天下間最奇妙的「手術」。事實上,就連我自己也不相信我有一天能夠重新站立起來,面對這一段過去,祂卻用信望愛來醫治了我,叫我不單能夠站起來,更能夠坦然地面對自己的軟弱和錯誤,並從心而發的寬恕自己和身邊每一個人。